passerby

我知这世界,如露水般短暂。

然而。

然而。

【程勇/吕受益】薄荷糖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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程勇以前不是卖壮阳药的,吕受益以前也不是每天只晃荡在街边的无业游民。二十一世纪的炮仗没打响前,程勇还盘踞在奉贤里啃家底。他没学历,该干活的手脚也不勤快。早年的日子浑浑噩噩地过,终于等他饿得虚脱翻遍了衣服也没翻够饭钱时才哭着给他爹下跪,程勇说,爸,把那套单位分的房子抵出去吧。爷俩不想饿死在这个盘了半世纪的破县城,他爹气得手直哆嗦。程勇读高中时,爸还指望着唯一的骨肉能考上个大学,将来摆脱穷鬼的厄运。高二时他妈得癌没了,从此程勇再说什么也不愿回去念书。他爹心里难受,可他不晓得儿子心里也难受。

后来他爹费了很大劲儿才把那栋小破屋子卖出去,程勇托人在嘉定弄来套四十平的铺子,带着爹和怀着孕的媳妇儿搬进来。他和爹讲,不想卖小食品,掉价。然后不知道哪冒出来的倒霉邻居告诉他,卖壮阳药啊,老弟。从印度佬手里进这玩意儿,保准你赚翻哩!现在乡亲们生活好起来了,对那事儿的要求也就跟着高了。你说是不是?程勇猛地一拍光溜溜的脑门。想这主意不错啊,紧接着就赶去印度佬手里“买下”大批的神油,每瓶都擦得干干净净,边规矩地摆上台边咧着嘴笑,他爹也跟着笑。说他快四十的人哩,才他妈出息起来。

印度神油的生意并不兴隆,勉强保了他父子俩不挨饿死。程勇白天呆在店里,晚上也睡在店里。有了闲钱全给爸去打麻将喝小酒了。他老婆生了孩子后不跟他睡在店里,她嫌店里环境差,想调养身子不如住在单位。小澍是程勇一把屎一把尿带大的,刚出生时又弱又小,后来才慢慢喂胖些。孩子爷爷也喜欢孙子,他只逗孙子玩儿。养活小孩儿的任务就沉甸甸地压在程勇上。

他没有为新世纪到来时震耳欲聋的鞭炮声和漫天绚丽的五颜六色的烟火感到半点儿欣喜,程勇只知道这一放完炮竹,地上准是整片的灰。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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2000年,吕受益二十九岁。

他的毕生像粉笔划下的笔直的线。二十出头还没从师范学院毕业就已经半只脚迈进了当地一所高中,然后当了八年的物理老师。从匀速运动讲到动量定理再到左手定则,又从左手定则讲回匀速运动。如此反复三届,直到这条线被活生生扭歪,粉笔啪嗒一声断开,落下一地的尘。老婆怀了五个月时学校组织体检,吕受益被查出血液白细胞数目显著高于常人。然而小诊所的人哪能确诊他得了什么怪病,只告诉他要多休息,别拼命了,年轻人呐!吕受益也只点头,算是闷闷地回应了那大夫的话。可惜他不是程勇。身子出了毛病也大约懂些什么可能要在他命里出现了。命运。吕受益憋着,没告诉他媳妇儿。

起初他勉强吞下小诊所虚无缥缈的劝词,脱下眼镜要隔开这清晰的世界。他把自己困在朦胧的幻影里。操心学生的吕老师自然不肯丢下工作,直到有天正费尽口舌讲着一道电学压轴题时,左上腹梗塞的疼痛第一次如蟒蛇般缠上这具苍白羸弱的身躯。他顿时晃了神,讲台下模糊得看不清模样的人影和似被扼住的肝脏瞬间混搅融化在一起。

吕受益觉得眼眶湿润,骨头也跟着湿润起来。

确诊时妻子先是惊愕,接着哭了整整两天两夜。他孩子在肚子里,也跟着妈一起哭吧?吕受益想。这还是因为媳妇之前和他讲,好像感觉宝宝在踹我肚皮。他不懂女人,也不太懂婴儿为什么要踹妈妈肚皮。只是纯粹地觉得痛苦在蔓延到病房里每个生命的骨头里。吕受益接到诊断结果后没害怕,他只是难过。问遍了每个路过的医生这慢粒白血病有没有的治?能不能动手术啊。到后来的操心治病钱凑不齐又买不起几瓶天价救命药,他这才鼻酸起来。仍然不是因为自己,吕受益这二十几个年头里就没压根儿想过自己。但他还是哭,他只怕媳妇儿背上自己这块沉甸甸的巨石,怕她肚子里的宝宝受自己的牵连。

他辞了职,蜷缩在家里无所事事。一个月后买了瓶安眠药,晚上睡觉前硬生生吞了十几片进去。过了晌吕受益觉得目眩天暗,骨头变轻。他感到身体放轻...然后沉沉睡死过去。

他以为自己真走狗屎运死成了。可惜只是死睡了一下午,起来时照样骨头酸痛,随即是脑袋里像被插了根棍子乱搅一样来的昏眩。

孩子出生后,吕受益才算打消了想死的念头。他儿子生下来胖乎乎的,很健康,浑身透着粉白。媳妇累睡了,他就蹲在摇篮边看儿子。看着看着心就软下来了,然后毫不犹豫地把要上吊用的麻绳、拿来割腕的利刀、别人手里转买来另一个牌子的特效安眠药通通扔进垃圾桶。吕受益看见儿子就开心,他把手伸进摇篮里,一遍遍捋着儿子柔软的小手,温热的触感也传到他的掌心里。吕受益笑了,露出一口白生生的牙。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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程勇第一次见吕受益,印象挺深,十几年后那样子也没模糊。又高又瘦,套了个旧外套,显着有点空。程勇印象里吕受益的动作小心翼翼的,连推门的嘎吱声都弱不及蝇,程勇看着他站在门口,他半步都没敢迈近自己,可眼珠子只盯着程勇看,过会儿才伸手缓慢地摘下他的三层口罩。那动作让程勇差点没笑出声。排除喝多了酒的高血压老父亲外,那时的程勇还真没见过什么高危病人。

吕受益是第一个。

怯生生的,勇哥这么想。吕受益不太爱笑,笑起来嘴咧的弧度很大,比哭的时候难看。很久过后程勇才联络上他底下一学生,回忆起吕老师——死木头一个,我们班压根儿没人看着过他笑。倒也不是摆臭脸,就是没表情,他娘的物理学学入神了呗。他学生笑他,程勇没跟着笑。

吕受益求他帮忙的时候,笑得不自然。程勇一开始觉得反感,像极了阿谀奉承自己的表情。后来一想,谁他妈阿谀奉承个卖神油的穷鬼啊,那笑明摆着就藏了满腹的憋屈。程勇很吃这一套,他不怕人找他来卖惨,吕受益是真的惨。程勇还反应到,吕受益的声音也一样别扭,好像很怕自己,一口一个勇哥,糯糯的。

后来程勇每次从印度进格列宁回来,都要偷摸多塞吕受益大衣口袋两瓶药。吕受益笑着捂好口袋,又连着几句谢勇哥,谢勇哥。他勇哥却想上手按上他露着一口白牙的嘴,还是忍住了。吕受益的嘴唇发白,微颤着。程勇想,这厮胆怯惯了。其实吕受益是骨头疼惯了。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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小澍被他妈和他后爸报了补习班,幼升小衔接。程勇一边不理解为什么孩儿这么点就要被送去补课,一边想小澍想得心里堵,吃不下饭。他老婆早和他离了,程勇也不觉亏欠她哪些,他只是想小澍。吕受益坐他旁边,点点头说,哥,我知道这肯定不好受。

你知道个屁!程勇瞪他一眼,吕受益就立马像刺猬一样缩到后面。程勇心软到脑子短路,琢磨琢磨扔给吕受益根烟。吕受益睁大了眼睛忙摇头,勇哥,我不要,病人抽不了这个,医生不让。程勇悻悻把烟从他手里抢回来,顺带抓了把桌上糖罐儿里的薄荷硬糖塞进他手心,你不是抽不了烟吗,那吃糖呗。吕受益含了颗进嘴里,清清凉凉的,还挺甜。他不会嚼,就任圆圈形的糖块化在口腔里了。程勇盯着他看,心窝也跟着清凉,他说小吕,多拿点走吧。吕受益撕开第二颗糖的包装,灯下泛紫光的眼镜片和眼镜片上的模糊手印挡住他的目光,程勇没看着他的眼神。他凑近吕受益的脸,一手摘下他眼镜扔在沙发上。到这才看清吕受益泛红的眼眶和湿漉漉的眼睛。程勇握上他的肩膀,他病态的瘦弱,像只剩下骨头,又像没了骨头。他皮肤白得惨白,可眼睛还是亮亮的。

吕受益埋下头擦干眼泪,又死不正经地问程勇,勇哥,你说有没有橘子味儿的薄荷糖。

行了你,我给你买去还不得嘞。程勇起身拍了拍这大高个子的肩膀,没想到你这么爱哭鼻子嘞,算不算男子汉的。

...勇哥。吕受益闷了半晌,程勇扭过头看他。你说人死了以后,还会不会疼了?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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黄毛再一次被吕受益的动作惹笑。他把剥好的橘子硬塞到黄毛嘴边,活生生抵开了他的牙齿——小黄毛小黄毛,这个好吃..补充维生素的。好东西...溅出来的汁液刚一浸牙就把黄毛酸得一哆嗦。他拿开吕受益的手,你这橘子是不是还绿着?黄毛边笑他边吃,酸得牙邦子生疼。吕受益这才舒缓了眉头,吃就对了,酸点儿挺好。这儿有薄荷糖,甜的喏。他从兜里摸出两块递给黄毛,又给了同样被橘子酸得直吸气的刘牧师几块。这糖是勇哥给的哩,吕受益努努嘴,然后咯咯地笑起来,往自己嘴里也塞了块。

勇哥推开店门时,刘思慧早摆完了打火锅的炉灶。她看见勇哥,抹了把汗连忙招呼他进来,马上开饭嘞。彭浩利索地端上碗筷到每张塑料凳子前,麻酱和辣椒油分装在小碟子里。册那,这小黄毛,确实挺能干诶,除了脸太臭这样不好。吕受益嗑着瓜子说。思慧跟着笑。程勇心底一片哗然,心堵地慌。他觉得自己再没脸再看那几张面庞。在这之前张长林告诉他说,老弟啊,干我们这行要像你这样的,半年不到指定就进局子了。没你想的那么简单,真的。张长林用指头敲了敲木桌,笑得眼睛眯成一条缝,不如给我这个渠道,我给你两年的钱怎么样?

吕受益很快就没心思调侃黄毛。只是埋下头灌酒,仰起头喝酒。程勇拦下他,想了想又把手缩回去了。他心堵得像在耳鸣,四周嘈杂的音乐和碗筷碰击的清脆声一概被单一嗡鸣取代。思慧的劝语和黄毛时而迸出来几句短促的咳嗽却震耳欲聋似的,程勇觉得那声音在耳边清晰无比,吞咽的口水声也清晰无比。可他就是想不起他们究竟说了些什么。后来他还是残忍搅断了他们的饭局。程勇硬着头皮坦白,你勇哥我不干了,药我也不进了。他愣了半会儿,说散伙吧。气温就这么一下子跌到零点,没有人说话,除了炉灶里咕噜咕噜不断泛起泡沫的破裂声。

黄毛直勾勾盯着程勇被炉灶烟熏地扑层灰的脸,表情从惊愕到无语再到失望,透彻入骨的失望,程勇扭头避开他咄咄逼人的眼神。然后这向来倔脾气倔得不撞南墙不回头的年轻人啪啦一声把酒杯砸了个稀烂,玻璃碴子和他满手的鲜血洒了一地。黄毛顿了顿,头也没回地走了。接着是思慧,老刘。一个挨一个推开门投进淅淅沥沥的冬雨中。程勇颤了颤,摆出一脸关我逑事的表情点了支烟,把屋里落单的吕受益权当空气。结果没过多久这空气一把扯住自己的衣袖扑了上来。吕受益扑腾着拽走程勇手里夹着还没抽完半根儿的香烟甩地上,咧着张嘴断断续续地抽噎——程勇懵了,他过去的四十年里从没见过人这样的哭泣:小吕整张脸湿地一塌糊涂,胸口起伏地厉害,泪珠子啪嗒啪嗒地掉在他的夹克上。

程勇第一反应伸手去扶住小吕。这厮却跟疯了似的哭个没完,一个劲儿往自己胸口蹭,然后埋进去接着哭。他闷在程勇怀里磕磕巴巴地讲,勇哥,你往后真就不进药了?程勇烦得慌,扯开他的头发掰住他后脑勺,他妈的,又不是不给你药吃!至于吗!不是还有张长林——吕受益摇摇头,他说老刘不会讲错。那张长林是个假药贩子,没药给我们,都得等死。 说完他抬头看了眼程勇,又跪在地上。勇哥,勇哥你再考虑考虑...行不。吕受益扯出那种很难看的露齿笑。程勇顿了顿,摸了把他挂满泪水的脸,然后囫囵吞枣地把他脸上新旧交替的泪痕都擦干。他说,老弟,这事儿是真没别的招了...你看我上有老下有小,哪他妈还能顾及这么多。我要是被判个十年八年的,出来后他们怎么办?

吕受益倒吸了一口凉气。老刘走的时候忘了掩门,冷风把炉灶上源源不断冒着的烟都吹歪了个方向。他颤巍着站起来捡大衣,走前没忘带上他那三层在程勇眼里极其可笑的口罩。吕受益回头看看程勇,程勇没看他。口罩遮完了他大半张脸,余光里看不清他的表情,他缩进大衣里。雨淅淅沥沥地下,吕受益把腰弯地很低,雨水把他一头及肩的长发浇了个透彻,黏在脖子上,发尾滴下没淌尽的水珠。他站在门外面看了眼西边又转回东边。程勇在屋里,透过扑面而来的烟看他。吕受益忽然抬头,像已经忘记了家的方向...他仰头看了眼缺了个角的月亮。

他知道,从今往后没有药了。也没有勇哥了。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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程勇拿着张长林给的两百万开了间工厂,靠着他那张天生会拍马屁的嘴硬是让收益每月每年嗖嗖往上升。他爹一边打着麻将和他说,那是你运气好,我看你那懒样就没变过——胡了!程勇皱皱眉,塞给他爹手心一沓子钞票,行了行了,接着玩你的去吧。晚上接回家吃饭...他爹咳嗽了两声算应诺,然后头也没回地开始下局。程勇站麻将馆外想了想,开着他三个月前刚到手的凯迪拉克又回学校找小澍。这个点儿,他也要放学了。

这一年里程勇过得可是风生水起,除了心底里头难以释怀的内疚像数不清数目的蚂蚁嗑咬腑脏,几欲让他窒息——所以他干脆去拜佛,大师说,程施主啊,你还没够虔诚呢。程勇越听越烦,后来留了把钱给寺院又接着回去吃喝赌。没有嫖,他对女人身上的脂粉味儿过敏。他看网上说,现在的富是男人“中年醒悟”来的成果,一改往年穷态。程勇有了自己的办公桌,也买了房,神油店就荒废在嘉定。日子过得平稳,直到吕受益他老婆有天找到他,问他勇哥您还能不能弄来印度药啊...老吕他情况不太妙,他...女人说着说着就哭了,程勇扶住她,弟妹你放心,过两天我准去看老吕。这药,不是张长林在卖——他跑了!张长林把药涨到两万一瓶,正版的盗版的大家都吃不起,就没人护着他。以前那个名单里,人都没了一半。女人颤巍巍的,双膝扑通一下跪在程勇面前,她说,老吕割腕了。

程勇开始耳鸣,比他一年前那顿散伙饭时的耳鸣痛苦数倍。在混混沌沌的十几个月里他曾认定这万蚁刺心的内疚来源于对思慧女儿的亏欠,对彭浩一腔赤诚的辜负,对刘牧师咳呛时不问不顾的自私。程勇唯独没想起的是吕受益。今天才被血淋淋地揭开疮疤,他不愿意去回忆那双看向自己时通红湿润的双眼,索性就把他烂在肚子里。那天他推了整个下午的合同,看见病房里躺着的吕受益已经消瘦如柴,程勇的脏腑止不住地轰鸣,耳鸣又一次爬上他每一条神经。吕受益尝试挣扎着起身,又被程勇推回床上。他盯着程勇油光满面的脸磕巴了半天说,勇哥,吃个橘子。程勇没理他的话。紧攥住病人干瘦苍白的右手,抚过手腕处深浅交隔的疤痕,再把他的手死圈进自己手里。吕受益比他小八岁,八年的光阴全被病给折磨地毫不留隙。他嘴唇干裂,没来得及润口冷水,只能干巴巴地冲勇哥露齿笑。程勇湿了眼眶说,我来晚了。

吕受益没敢正视程勇炽热的目光,他说他这次可能撑不过去了,到了急变期,药也没得作用嘞。当时程勇没能好好理解什么是急变期。那是一口獠牙的恶兽扑窜着要撕断这具身体里的每根骨头,只差一步,它如猛虎脱笼奔腾而来。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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吕受益曾经以为,自己至今都是为了媳妇儿和襁褓之中的儿子苟活下去。生命就要结束的最后一段日子里,程勇又一次踏进他紧闭的心房,一条小鱼游进整片灰暗的湖里,每溅起层涟漪,都让水波也染上光亮的颜色。他感觉到骨头里泛起无助的泡沫,意味着病情再度加重。吕受益看了眼熟睡的女人和孩子,生怕吵醒了他们,接着轻手轻脚地起身,掀开被子。

他从抽屉里摸出上次没起作用的小刀。吕受益想,整个病房里也找不到别的能用的啦,他又看了眼熟睡的孩子。然后踉跄地出了病房,靠在走廊边。吕受益的脸上第一次浮出没露牙齿的微笑,他朝外面黑漆漆一片的天空颊了下眼睛。临死前躲过了第二场清创,他下颚微扬,居然想起牧师的Gods bless you,像圣光一样包裹他在空无一物的虚幻泡影里浮沉。吕受益看见黑板上写满的电磁公式从触目可及也变成泡沫,他的骨头融化进薄荷糖的清香中。

程勇没能赶上他死的那天。他从印度拿药回来,吕受益已经躺进殡仪馆里了。他老婆在遗像旁边遮着脸哭地死去活来,门外的人也跟着哭地死去活来。程勇穿过堵满了门口的人群,他一滴眼泪都流不出。他只是想为什么人没得这么快,空虚又惊异。后来他把要给吕受益的药分了给原来名单里的病友,分文没取。思慧问他,药还卖不卖了?印度那边厂子被起诉,估计成本价拿有点悬...程勇打断她说,卖。从药店里进,就卖五百。

剩下的我来补,就当是还给他们的。程勇说,其实这话是虚的。他满眼都是吕受益戴着口罩的样子——怎么忍心再看见像他那样的人接连的死去。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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程勇被关进去,判了五年,又减刑了两年。被逮捕时一点也不意外,像张长林说的,干这行早该做好这准备。进去前他把小澍安顿好,还是让她妈领出国了。在狱里的日子过得挺好,倍受包容。出来后关了公司,带着老爹又住进神油店里。他那烂好人的小舅子老往家里送酒,结果是全让程勇他爹喝了。程勇在里头戒了。在漫长的一生里,程勇再没结婚也再没碰过女人,他像真信了佛一样。他爹说,册那,就这三年能让他变成这样。

他在狱里的时候没怎么想起吕受益,出来后却时常念叨。程勇走遍了他走过的地方,在他从前教书的学校门口站了大半天,又跑他媳妇儿家里给她送钱,然后逗逗小吕生前最放心不下的儿子。可惜了这厮,到最后没机会看他结婚生子,也没当成爷爷。程勇想了想,从超市买来一大袋进口橙子给他弟妹送去,一点儿不涩,不像橘子。甜得很。他顺手留了些薄荷糖在餐桌上,说小吕以前就爱吃这个。

从那开始,吕受益时常出现在程勇的梦里。他的样子定格在二十九岁,瘦瘦弱弱的,笑起来露着一口白生生的牙。程勇有时想他,想他究竟是怎么从沉默寡言里学会委曲求全的笑,梦见他第一次推开神油店的门时还尚未垮下的身体。程勇的梦境真实又温暖,触手可及。一觉醒来,他有时候开心,有时候不开心。开心时床单会湿,不开心时枕头会湿。

-Fin-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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结尾来自《断背山》片段
非常非常流水账的产物,ooc没啥剧情
总之希望大家不要太嫌弃
(深鞠躬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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